奶凍

【HQ!!】沿海地帶(多CP)

※此篇為《我只要你好好的》《十年盛景》《修煉愛情》的後續,且與《來自丹麥報社的訊息》同世界線
※這個世界線不會再更新嚕po主要死了

#影日#黑月#兔赤#花國

{希望你記住我,記住我這樣活過,這樣在你身邊待過。}——村上春樹《挪威的森林》

在靠海的站牌下車,拉了拉攏著頸子的深色圍巾,影山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了口罩,戴上。
入秋的海風已經有些冷,如果沒有做好保護肯定會被凍到麻痺吧。一邊這麼想著,影山打開自己的後背包,又拿出了一雙手套。
「你冷?」同樣戴上了口罩,國見的手裡拿著已經冷了的可可,喝了一半的鋁罐。
「還好。」

這裡不是宮城,也不是東京,應該說坐了太久太久的電車,他們幾乎要忘了自己究竟是在何處。只是背著重重的行囊,偶然看見了這片靠海的地帶,然後一時興起的下了電車,在那個老舊的無人車站。

{空盪盪的月臺,入秋微涼的海。}
{微風把腳下的樹葉都吹開,火車就要出發催促我快離開。}

-

影山在前年冬天退出了國家隊,然後收到了青葉城西的教練邀約。兩年後的此時,那雙控球精準的手打著領帶,全黑的顏色比他的髮絲要更深邃一些。在打好了領帶之後,從衣架上拿下掛了一整天,也熨燙完畢的黑色西裝,七顆釦子是特別的意思。
日向的喪禮簡單而莊重,前來上香的人並不少。在登記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後,影山在靈堂裡看見了高中時的隊友,以及高中合宿時認識的孤爪研磨。
前者看到影山的出現,有些人前來打招呼,有些人一臉凝重。後者則是輕輕的朝他點了頭。

拿著葬禮的饅頭,走出靈堂時天色還是亮著,看了下手腕上的錶,時間是下午三點。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,只覺得心底一股莫名的沉重。
回家吧,影山站在靈堂外這麼想著。可是又好餓啊,他接著這麼想。
所以,該回家,還是該吃點什麼呢?思考著選擇了後者。正當準備離開時,卻被人輕輕碰了下肩膀。
「是影山吧?」孤爪這麼問,是篤定的語氣。
「能一起吃頓飯嗎?」

-

「那麼,影山知道日向的死因嗎?」餐廳裡,沒有多餘的寒暄。一邊挖著碗裡的燉飯,孤爪這麼問了。
「是胃癌嗎?」一邊嚼著義大利麵,影山一邊回答。
「是的。」嚥下一口,孤爪用餐巾擦拭嘴邊的醬汁,接著說。「其實,日向在幾個月前就知道自己沒有希望,你是知道的吧?」
「啊?」沒有希望?什麼意思?
聽到影山疑惑又有些驚訝的語氣,孤爪的臉上難得也有了困惑。
「你居然不知道嗎?」
「知道什麼?」

所以,到底是知道什麼?
那一天的對話無疾而終。
孤爪沒有再說什麼,只是咕噥了一聲「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啊。」。影山也不是那種逼問到底的人,兩人默默吃完飯,各自付了帳,又各自離開。
交換了各自的聯絡方式,但日後大概也不會聯絡了。影山在回家的路上這麼想著。

-

幾天,幾月,幾年。
等到影山明白孤爪的意思,已經是幾個月之後了。
「日向在幾個月以前,就知道自己沒有存活的希望。」或許這才是原文吧。
癌症的話,現在的醫學再怎麼發達,也不可能百分之百醫治的。躺在床上,影山這麼想著,盯著天花板,直到昏昏沉沉的進入夢鄉。

離日向的死已經過了兩個月,六月,進入了盛夏。
那時的影山所不知道的是,所有的事情都才正要開始。

-

影山在二十七歲時,參加了岩泉的婚禮;在三十歲時,參加了木兔的婚禮與宮侑的婚禮;在今年一月,他又參加了山口和谷地的婚禮。
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結婚了,一個一個也漸漸的疏遠了。他知道還有些人結了婚,只是沒有邀請他參加婚禮,像是赤葦,或者黑尾。他也知道有些人死了,像是花卷,或者一些他已經記不太清楚的名字。

人就是這樣,斷了關係,斷了聯繫,幾年就能把一個人忘得一乾二淨。不論曾經多麼友好,多麼熱切,一年,兩年,三年,再多,那個人就會變成記憶中一段混亂的程式碼。

因此,會接到月島的電話,甚至邀他出來,這是影山想都沒想過的。

-

盛夏的烈陽很熱,影山搭乘新幹線到東京。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兩點,地點就在當初木兔婚禮的酒店附近,一家連鎖咖啡屋。
影山幾乎踩著點進到店內,月島就坐在靠窗的雙人座,手邊放著一杯黑咖啡。見影山進到店內,他朝他揮揮手。
「嘿,月島?」一邊這麼說著,影山一邊坐到對方對面的位置,稍微看了菜單後跟服務員說了「一杯熱的拿鐵」。

上一次的見面是半年前。新年的時候,月島回到了宮城,高中的隊友們辦了聚會,連日向也有到場。聚會上,月島在最後亮出了指上的戒指,笑著說要結婚了,就在今年七月。
那時所有人都醉了,一群人發出歡呼與怪叫,拍著月島的背說「你好樣的」。

如今,又一次和月島面對面——在清醒的狀態下。影山能看見月島小指上那只小巧的鑽戒,內斂的造型很附和月島的氣質。
欸……?倏地睜大雙眼,影山像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,月島也看出的他的反常,正想開口問些什麼,影山卻先一步的開口。
「月島……你要結婚了?」
「是啊,我上次不是說過了?」
「是,但是,」嚥了口口水,影山在稍稍思考後,還是決定問出口。
「你的戒指……為什麼戴在小指?」
已經進入了六月,外頭的烈陽十分熾熱,透過玻璃窗的熱度混合著冷氣,附著在影山的皮膚上。
可此時此刻,看著月島的表情,他卻只感到莫名的寒冷。

「嘛……」微微皺起了眉,月島在換了幾個發語詞後,索性拔下了小指上的戒指,放進隨身包。
「是,我要結婚了。戒指的位置,不要在意那麼多。」
「可是、」可是,在小指的話,不就是……
「我今天找你出來,可不是講我的事喔。」打斷了影山的話,月島原本尷尬的表情轉為自在,又變得有些沉重。然後,他從隨身包裡拿出了一只信封。
「這個,我覺得必須給你才好。」將信封交到影山手中,影山能清楚看見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正微微地顫抖著。
「這個是日向,在聚會結束後交給我的。」
「而我現在,必須把這個給你。」

-

那封信是日向親手寫的,在字裡行間充斥著這些年來不為外人道的所有。
「月島。」新年的聚會,在走出居酒屋時,日向叫住了還清醒的他。
「這個,如果我死了,幫我拿給影山,好嗎?」
月島永遠的記得日向那時候的表情,笑著卻皺起了眉頭,難以形容的悲傷表情,月島不是第一次看到。在那個聖誕,木兔的婚禮結束後,一旁的咖啡廳內,他在那裡看過一模一樣的笑容。

「月島?」似乎是看對方沒有回應,日向又重複了一次。
「這個,幫我拿給影山,好嗎?」

「如果我死了,好嗎?」

{我的心已超載,你不了解的愛。}

日向去世後,月島本來打算獨自看完那封信,再將它交給影山,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。
喪禮的那天晚上,月島獨自在深夜讀著那封信。來不及說出口的話,對影山的情感,對自己即將死亡的看法,好幾頁的信紙都是這些東西。月島讀完了全部的信時,看見了信封底有個特別的夾層,他從那裡拿出折成小四方形的信紙,署名要給他。
惟獨那張信紙,月島沒有辦法閱閉它。淚水模糊了視線,滴落在紙張上。日向似乎是篤定他會在給影山之前先打開信封,但因為沒有讀完全部,很大一部分的內容月島已經不記得了,只有一句話,讓月島在那個瞬間難以克制的哭了起來。

「我不是不相信命運,只是我無法相信他們從來都不屬於我們。」
他從來都不屬於我。

-

{我其實很明白,夢醒了就不在。}

月島螢的十六歲夏天,赤葦京治的十七歲夏天,那終究只是一場夢。
好像近在眼前,卻又遠在天邊,一直到最後的最後才知道,好的結局從來不屬於他們。
木兔的婚禮結束的那一晚,月島在讀懂了新娘的名字後去了赤葦的住處。光子和赤葦夫人不在家,赤葦在隔天醒酒才說她們和妻子的朋友去北海道旅遊。
沒有多問月島為何而來,赤葦替他準備了被褥,在客房。
「赤葦前輩,新娘的……」新娘的名字,你知道吧?月島是打算這麼問的,可是話都還未說完,赤葦便紅了眼眶。

在木兔的婚禮,他沒有落下一顆眼淚,此刻卻如嬰孩似的放聲大哭。月島也慌了手腳,看著那人因哭泣而起伏的肩膀,他能做的也只是緩緩跪下,在那個人的面前,讓那個人的眼淚弄髒自己的衣物。
深色的髮,淡色的髮,較高的身高,較矮的身高,金色的瞳孔,黑色的瞳孔。
一切的出錯就從赤葦含著淚,環住月島的腰開始。
不一樣也沒有關係了。

-

隔天一早,月島離開,赤葦在家等著妻小。他們還是聯絡,但沒有人再提起那個聖誕夜的癲狂,喊著遙不可及的名字,然後一次一次的進入與被進入。
那樣的痛苦,那樣的哀傷,完全不同的存在,卻還是瘋狂到無法自拔。
他們沒有結果,甚至沒有開頭。他知道的,這樣的痛,不管是自己、赤葦、日向,或者高中時在強化合宿時認識的國見。他們都懂,那場夢,卻永遠無法觸及。

「我不是不相信命運,只是我無法相信他們從來都不屬於我們。」

那句話,那麼的殘酷,那麼的真實,那麼的把他打入無盡的深淵。
那場夢,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存在。

-

看著影山讀完了信,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桌上,月島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。喝完了那杯咖啡,月島拿起了自己的隨身包,又抽起桌上的帳本,付了兩人的帳後,他沒有多說一句話便離開。
他不知道影山還會在那裡坐多久,或許幾十分鐘,或許幾個小時,又或許坐到打烊。那不重要,反正自己已經離開了,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空間。
接近傍晚五點的這個時候,太陽因為正直夏季而尚未落下,可月島卻覺得夏天已經結束了。
感覺眼眶些許的濕熱,是進了灰塵吧。月島抹去了,接著抬起頭,就站在路中央。然後,他從包裡拿出了手機,撥出一隻號碼。

「是的、就是今晚……好的,車站前的咖啡廳,七點你可以嗎?……好。」

-

他從來不明白何謂愛情。
他是天才,是排球場上的王者。高處總是比較冷,國中時期的他總是這麼告訴自己,一直到那顆太陽親手將他拉下。
那是把冰山溶化的力量,太陽的背面總是有影子,那是理所當然的,他是真的認為那該是理所當然的。
在國外的那些年,甚至突然的退役,影山敢說自己沒有一點遺憾,而此時此刻,他卻感受到四肢難以克制的顫抖,以及止不住落下的淚。
他知道月島已經離開了,可他發抖的雙腿不允許他從椅子上起身。一直到店員前來提醒即將打烊,他才喝光剩下的拿鐵,離開已經沒有客人的咖啡廳。

{影山才不是國王陛下,影山是我的超級英雄。}
{一次一次的完成我的夢想,托球給我,一次一次。}
{我真的,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你。}

信件的最後幾句話,接著便是署名。影山在信內看見了日向一直沒有說出口的事,對自己的看法,對自己的感謝,對自己的感情,而那是他從來不知道的。
離開咖啡廳時,已經是晚上九點。打算搭晚班的新幹線回到宮城,影山緩緩走向車站,夏季濕熱的風打在他的臉頰。
在半年前,那家咖啡廳,橙髮的青年曾和他看著一樣的景色。

-

影山在回到宮城後,辭去了青葉城西的排球教練一職。
「可能沒辦法再打球了。」他這麼說。在辭職的隔天,他來到了坂之下商店,當一個小小的服務生。
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前國手竟然在這種小店工作,影山說要來工作的時候也把烏養嚇了好大一跳。
「怎麼,你不是在青城做教練嗎?」
「辭職了。」
「哦。」

-

每天早上出門,傍晚就會回家。影山沒有住在老家,而是在烏野附近租了間套房,一個人住。
離從東京回來,已經過了一個多月,近兩個月。夏季進入最盛,盂蘭盆節也即將到來。看了眼牆上的月曆,只剩一個禮拜了。

整日的工作有些疲倦,影山倒在那張單人床上,微微側過頭,就能看見床頭櫃上的三個相框。
第一個相框,是國三的時候。他手裡拿著排球,沒有一絲笑意;第二個相框,是高三的時候。他們拿了全國冠軍,日向抱著他,笑得開懷;第三個相框,是進入國家隊後。照片裡有木兔、佐久早、古森、牛島,還有星海。
他曾經滯留,曾經孤獨,然後他向前奔跑,卻跑過頭。那是在日向離開後,他第一次這麼想。沒有辦法多說什麼,只剩下一片空白,在烏野的那幾年,早就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。勝利也好,失敗也好,什麼都無所謂。

——那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啊。
——那麼,為什麼還會哭呢?

{當時光逐漸將一切都掩埋,沒想到害怕更真實存在。}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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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啊,自己去掃墓吧。前幾年你都沒去,今年你也自己去看看吧?」
八月十四日,盂蘭盆節的前一天晚上,影山接到了母親的電話。雖然句尾帶了個問號,但那種問號的無意義他還是清楚的。
準備完畢,出門,已經過了中午。走進墓園,明明是盂蘭盆節的時刻卻意外空蕩,只有幾個墓碑明顯的被打掃過,也或許是時間稍晚。
理了理自家的墓,影山在按照祭祀程序處理完應該做的事後,稍稍嘆了口氣。
「真熱啊……」這麼說的同時,手上的錶顯示的是下午四點三十,烈陽還是照著。影山拉了拉T-shirt的圓領,右肩在此刻被人點了一下,然後,那個人開口了。
「影山嗎?」

-

「沒想到會見到你。」坐在往仙台市區的電車上,影山小口小口的喝著剛買的無糖綠茶。而坐在他左側的,國中時期的隊友國見英,口中似乎是含著鹽奶糖。
「我也沒想到啊,多少年不見了。」聽著影山那麼說,國見這麼回答。

兩人方才在墓園意外相遇後,影山在一旁的便利店等著國見處理完他家的墓,兩人決定一起吃晚餐。
是敘舊,或許就只是敘舊。電車喀噹喀噹的行進著,兩人在三站後下車,出站時,天色已經略暗,路上滿是前往神社的人群,影山還算好,國見一身黑衣黑褲在這樣的環境中格外顯眼。
「吃哪家?」
「車站前的那家居酒屋。」
「就我們兩個?」
「不。」
「還有人?」誰?金田一?
「及川前輩。」

及川比兩人要更早一些進到居酒屋裡,還在盯著菜單發呆,影山與國見就在他對面的位置放下了包。
「看看要吃什麼?」本以為國見會坐在自己對面的位置,但他卻是坐到了自己的旁邊。確實,三人之間仍然在打排球的只剩影山了,肌肉也比另外兩人要結實一些。
在找來服務員,點了炸雞塊、小黃瓜醬菜、一夜干等下酒菜後,又一人點了一杯啤酒。將菜單還給服務員,及川鬆開襯衫的上兩顆釦子。

「好久不見了呢,尤其是小飛雄。」及川說。今年三十六歲的他已經離球場的日子很遠……也不能說很遠,今年是及川擔任體育賽事播報員的第六年。
三人一口一口吃著菜,喝著酒,隨性談著國中那年的事,隨意聊著他們都還在球場上的日子。
擔任國家隊隊員的那幾年,影山非必要不喝酒,也不像另外兩人那麼能喝,在第三杯啤酒下肚時,影山就隱約覺得有些燥熱。
「噗,小飛雄不會是醉了吧。」看著影山略紅的眼角和面頰,及川沒有漏掉那對於對方的調侃,而影山不甘示弱的回嘴,兩人就這樣吵了,一來一往卻沒什麼火藥味。
自己的存在似乎被忽略了呢。國見這麼想,口中嚼著有些涼了的炸雞塊。

-

時間可以沖淡很多,可以改變很多,可那卻是改變了莖與葉,根始終穩穩的扎著,在心裡,在記憶裡。
那一個大學畢業證書的交接,搬出公寓的那一天,國見明白他完全失去有關那個人的一切。
粉色的髮梢,嘴角揚起時小小的酒窩,以男性而言略長的睫毛,以及最後的最後,在輪底綻放成泡沫的身影,以及那一聲不知何處而來的尖叫聲。

一直到很多年後,國見才明白那聲尖叫來自自己,而他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發出那麼大的聲音。
那緊緊扎進腦子的根,源源不絕的傳輸著養分,養育著以「花卷貴大」為名的荼蘼,一次次的截斷,卻又難以克制的再度發芽。

幾個月前,國見審了一篇以《你從哪裡來》為篇名的稿件。
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都市傳說的「你從哪裡來」,一個透過唱歌的儀式與跳躍的動作進行的都市傳說,據說如果順利,其中一人會被傳送到另外一個世界。
要好的兩個少女一起玩了那個遊戲,被其中傳送到另一個空間。即使在一樣的地點,卻沒辦法碰觸,也看不到彼此。這樣單調、沒意義,又篇幅過短的作品,國見最後沒有讓他出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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及川與影山的爭吵已經差不多停了,原因只有一個——影山醉了,及川也醉了。
不是醉到暈頭轉向,但也暈眩到半趴在桌上,手掌撐著側臉。
及川和自己坐在同一側,國見沒辦法看見對方喝醉的正臉,但影山被酒氣染紅的臉再明顯不過。國見把剩下的菜吃了,又跟服務生叫了兩杯水,一本烏龍茶。
「喂、喂……喝水。」把水遞給半醉的影山,另外一杯給了及川,自己則是小口小口的喝著烏龍茶。
影山一下子就把水喝光了,及川喝了一半。看著及川的側臉,國見想起了自己二十七歲那一年,青葉城西的聚會。
那一年,岩泉訂婚,花卷去世的第七年,他第一次在年節以外的時候回到宮城。
國見還記得及川那時落在自己肩頭的淚水,記得夜車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臉孔,記得那個聖誕夜凍人的氣溫,也記得很多很多年前,那個人肩膀的寬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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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個月前,國見接到來自月島的電話。那時的他才和印刷廠談好送印的日期,方才掛斷了電話,又緊接著響起。
兩人在高一時交換了手機號碼與電子郵件,即使偶爾會用電子郵件聯絡,月島卻鮮少打電話給他。因此,這通電話不在國見的意料之內,但他還是決定赴約。兩人就約在新宿那家新開不久的連鎖咖啡廳。

國見比月島要晚一些到店內,對方面前放著黑咖啡和草莓蛋糕,看到國見走進店內,月島朝他揮揮手。
點了海鹽焦糖慕斯和紅茶,國見沒有問月島找他做什麼,月島也什麼都沒說,就一直等到月島吃完蛋糕,用紙巾擦拭嘴角的蛋糕屑,打破寧靜。

「我今天和影山見面了。」月島說。「我給了他日向要我給他的東西。」
那是什麼?國見不知道。見對方沒有回答些什麼,月島便接著說下去。
「那是日向去世之前給我的,說要給影山。可我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時機。」
「今天打給你的時候,我剛離開和影山約定的地點。」
好像還沒說完,月島卻沒有接著說下去。稍停了片刻,國見抿了一口紅茶。
「不只是這樣吧。」看著月島指上的戒指,國見今晚第一次正視月島的臉。
「你想和我說的,不只這些吧。」

「被你看出來了?」月島難得的笑了,不是那種嘲諷的笑。
「在那個信封裡,有一封是給我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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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小到大,國見不是那種喜愛交際的人,月島也不是。
如果月島沒有進入烏野,國見沒有進入青葉城西,沒有打排球,沒有參加那年的強化訓練,那麼,他們或許就不會認識。又或者,不會熱絡。
因為認識了,有了接觸,不同的兩個人開始交集,同樣冷淡的人們開始交集。從十七歲至今,多少個年頭,多少個春夏秋冬,從來沒有斷過的交集。
月島是唯一知道國見對於花卷的那份心意的人,或許也因為如此,在每一年花卷的忌日,每一年,月島到國見的住處,一起用餐,吃蛋糕。然後,國見可能會哭,直到第二天清晨,就像木兔婚禮的那一天,在赤葦的住處那樣。

「花卷前輩不屬於你,就像岩泉前輩不屬於及川前輩,像黑尾前輩不屬於我一樣。」
講了那封信的內容,月島沒有哭,只有微微垂著的眸子寫著憂愁。國見小口小口的吃著面前的蛋糕,今天的焦糖似乎煮過了頭,特別苦澀。

「是啊。」嚥下最後一口蛋糕,國見笑了笑。不是嘲諷,也不是苦澀,而是好像抽離了一切,空洞至極的笑容。

{他所愛的那個人,很久以前就已經不在了。}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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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為什麼及川前輩會來?」天色已暗,溫度也不同於白晝時的熾熱,涼爽許多。
「嗯、這個嗎……」用著手機不知道給誰發短信,國見在按下「發送」後,關上屏幕。
「是我讓及川前輩來的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……」似乎是欲言又止,國見笑了笑。沒有多說什麼的兩人,沉默地走進了地鐵

「前輩早就認清了自己的感情,你卻始終處於混亂。」
「但是,同樣喜歡一個人,不敢認同與不願認同的你們,一直到現在,也還是如此。」
「你和及川前輩真的很像。」

這些話,國見並沒有說出口。
影山比他要早一些下車,分別前交換了電話號碼。國見淡淡的說著「有需要就聯絡我吧。」,影山只是點點頭。
輕輕嘆了口氣,離下車還有兩站。喝光了手邊那罐未喝完的茶,他無可避免的想起了二十七歲那年的聚會,結束後,隻身一人從東京搭著夜車到宮城的日子。

那天的星空,列車行進的喀噹聲,窗戶上凝結的水霧,一切即使閉上雙眼,也依然歷歷在目。國見想起了經過的城鎮、越過的原野、搖曳狂草的海崖…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,他睜開緊閉的雙眼,原本緊緊握著寶特瓶的手鬆開了,那只捏至變形的瓶子,啪嗒的落到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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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如果不屬於我,就不該強求。如果不夠真實,就應該放手。」
「這些年歲的糾葛,時光的演變,我知道,我必須學會放下。」
「那些糾結的思緒,你給過我的希望,一次又一次的打擊,終將成為歷史。」
「我會記得你,永遠永遠的,而你也必須記得我。」
「必須記得我。」

初次點進這個部落格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,部落格的擁有者性別不明,年齡、姓名也沒有公開,只是一則一則的感情日記,大約每隔幾個星期就更新一次。
那真是個奇怪的部落格,唯一公開的管理資料是擁有者的暱稱以及居住地,一串影山不認識的英文字母。
在查詢後,才知道是位於北歐的丹麥,一個靠海的小鎮,十分偏僻的地方。
影山從來不是喜歡看戀愛小說的人,也不是擅長聽心裡話的人,但他卻無法止住的讀完了這些一則一則的心靈故事。

{To Tku:}
{這是,Tku自己的經歷嗎?}
沒頭沒尾的打完這句話,夜已經深了,時鐘走向午夜。關上了電腦電源,影山洗去殘留的酒氣,回到房間時,正巧過了午夜十二點。

-

盂蘭盆節的結束,夏天就要過了,卻仍舊炎熱萬分。
工作必須繼續,而他只是一個人這麼做,恢復自宅到工作地兩點一線的生活。
要說不同,沒有什麼不同的,本該就這樣,一直一直這樣,而一旦到了深夜,獨自躺在床上,輾轉難眠之時,影山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大對勁。

那一天,在居酒屋裡,醉了的及川前輩,盂蘭盆節,國見的邀約,國見打了電話給及川前輩……
倏的從床上坐起,額前不知何時起了絲絲冷汗。拿起放在床邊的手機,沒有調暗的畫面有些刺眼。按下了一個輸入不久的手機號碼後,聽著那「嘟——嘟——」的預備音,影山就等著那人的回應。
是啊,他忘了。他忘了那個人的習性,忘了那個人的原則。習慣可以改變,可是原則卻根深蒂固。絕對的減碳主義,這樣一個人不可能沒有原因的主動邀請聚會。

等候著對方的回應,這是盂蘭盆節後的一週,影山失眠的第七個夜晚。

-

從深沈的睡眠被喚醒,國見半瞇著尚困倦的雙眼,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。在看到來電顯示「影山飛雄」時,他就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。

你已經發現了嗎?這麼想著,按下了通話。

「喂,國見嗎?」另一端傳來那個人略沙啞的聲音,又透著些許疲倦。
「嗯。」索性從床上起身,打開了房間的燈。國見撇了一眼牆上的中,是凌晨三點二十分。
「你、你那天……你……」對方似乎是拼湊著不知道該怎麼表示,這樣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,而國見選擇了一語道破。
「你是想問,我那天為什麼約了你,又約了及川前輩嗎?」
「啊……是,我就是要問這個。」
「是嗎。」輕輕嘆了口氣,國見打開往陽臺的窗戶,微冷的夜風就打在臉上。

「既然你發現了,可以啊,就跟你說說吧。」
「那一天,我約你和及川前輩的真正的原因。」
影山沒有回答,可他知道他確實在聽。深吸了一口氣,國見開始講起那一日欲言又止的事情。

-

「你知道岩泉前輩結婚了吧?」
「知道啊,前幾年的事。」
「那及川前輩喜歡岩泉前輩,你知道嗎?」
「……誒?」
「你不知道吧?」輕笑了幾下,國見從口袋掏出了菸盒,才發現手邊沒有打火機。

「和你一樣呢,岩泉前輩也是不知道喔。」
就像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的情感一樣。
「不過及川前輩告訴我了,在他高中畢業之前。」
我已經知道了,你喜歡他吧?
「其實不只是及川前輩,我也是這樣的。」
我也深深的愛過他。
「可是就像及川前輩一樣,終究沒有成功。」
永遠不可能成功。
「和你說是因為,你和我很像,也和及川前輩很像。」
他們已經不屬於我們,或者已經不在了。
「不過,你自己還沒有明白這樣的情感。」
而我們已經明白了,卻忘不掉。
「所以我才約了及川前輩,希望你能發現自己真正的想法。」
同病相憐的你們,卻無法吐出什麼樣的哀傷。
「不過及川前輩醉了,真可惜。」
寧願沉醉,他也不願想起有關那個人的事情。
「要說我後悔什麼,就是沒辦法告訴他吧。」
我好喜歡你。
「可是,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,我不希望。」
即使你也已經不在了。

所以,快點發現吧。
快點發現吧,影山。

-

最後的聲音染上了哭腔,只留下最後一句「如果想到了什麼,就再打給我吧。」,國見掛上了電話。
已經將近凌晨四點,遠方有了隱約的天光。在通話結束的瞬間,國見難以克制的哭了起來,淚水就落在陽臺染了灰塵的地面,一滴,一滴。
他會哭,不是因為和影山講開了,也不是因為發生在彼此身上的憾事,而是他終於不得不正視一直以來被自己刻意忽略的那件事,花卷貴大是真的已經不在了。
我喜歡你,好喜歡你。

這是花卷去世的這些年以來,他第一次這樣放聲哭泣。

-

如果說生離是能贖回的當品,死別就是絕對的死當。
同樣是痛苦,卻有退路與無退路的差別。還活著,就什麼都可能;一旦死了,卻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。

通話結束後,影山從抽屜拿出日向的信,又一次細細閱讀著。
{我真的,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你。}這是那封信的最後一句話,也是日向的告白。一直以來對於自己的情感,如此的直白,使得影山下意識的迴避。
迴避的不只是日向對自己的情感,甚至是自己的心意。讓自己亦然決然放掉了排球,不只是想忘掉那一日和月島在咖啡廳的對談,而是更多的,他想忘掉那個人的橘色鬈髮,忘掉那個人陽光的笑容,忘掉那個人最後的面容,忘掉那個人扣球的姿勢,忘掉……忘掉那個他始終無法忘掉的人。

影山飛雄三十四歲的夏末,在那個人離開的無數個月後,這是第一次,他明白了自己一直忽略,關於自己喜歡日向的這件事,卻已經來不及了。
影山飛雄三十四歲的夏末,太陽下山了。

{只是還掙扎著不讓他離開,緊緊抓著的也都是空白。}

-

{To Tobi}
{是不是親身經歷,不是那麼的重要。重要的是,你和我一樣痛嗎?Tobi。}
{這樣的事情,如果你也這樣痛,就代表是和我一樣吧?}
{Tobi也是這樣嗎?}

這是T的回覆。
用手機滑過留言,影山沒有繼續動作,而是盯著這一則回覆,來自丹麥的T。
在那通電話之後,影山又一次在九月底撥了電話給國見,那時的宮城已經轉涼,而東京尚未。
「想去散散心,哪裡都好。」影山說。兩人最終定下的日期是十月十五日,決定的是國見。
「為什麼選這一天?」在從東京一路往北的電車上,影山這麼問。
「我想結束一切。」國見看著窗外迅速掠過的景色,這麼回答。

{在沿海地帶放逐我的愛。}

最後下車的地方,是一個靠海的車站。
已經沒有值班人員,一個無人車站。兩人延著石子小路走向海的方向,海風十分冰冷,拍打在臉上有些疼。
喝光已經涼了的可可,就快到了斷崖,最後是一段黃土路,夾雜了沙,兩旁些許的芒草搖曳著。

「你想得到什麼?」並著肩坐下,國見這麼問。離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,已經過了好多好多年,也是在那一天,他遇到了改變他一生的人。
真羨慕你啊。沒有說出口,但這卻是真的。羨慕對方的粗線條,羨慕對方的單純,羨慕對方至今才明白糾纏了自己數十年的悲傷。

「想得到什麼嗎?我不想得到什麼,只想放棄什麼。」

國見笑了笑,真令人滿意的回答。他起身,走向海崖的方向,直到再往前一步就該垂直落下。
「我也是呢,想忘記什麼。」從口袋裡掏出花卷的照片,在放手時,順著海風卷往大海的方向。
然後,他閉上雙眼,唱起了歌。

{在沿海地帶我遠遠離開,想更自由自在。}

-

從哪來呀,肥後呀,肥後在哪呀。
熊本呀,熊本在哪呀。
船場呀...... 船場山上有貉子呀,獵人拿槍獵殺牠呀,煮來吃呀,烤來吃呀...... ......蓋上葉子
「藏起來——」

這一次,什麼也看不見了。

#國見最後唱的是「數數歌」,也是《你從哪裡來》要唱的歌。唱完「藏起來」後要往前跳一大步。
#部落格的T是宮治
#戴在小指的戒指是喪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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